父亲的唠叨
【往期回读】
父亲的唠叨
江都 张正才
作者张正才先生:扬州市作协会员、吴桥镇宣传科副科长、吴桥镇文化站站长。
不知不觉间,已经有整整20年听不到父亲的唠叨了。回想起父亲的唠叨,从最初的顺从、后来的反感,到现在的怀念,时间愈长,愈觉得父亲的唠叨像醇香的老酒,初饮辛辣灼人,但静心细品方觉回味无穷,因为唠叨的背后,是父亲那如山的爱。
父亲是一名乡村理发师,也是一名半路出家的吹鼓手,为人热情正直、善良谨慎,与世无争。在我的印象里,父亲是一个特别喜欢闲聊的人,甚至有些婆婆妈妈的。父亲理发手艺一流,并且特别注重声誉。他给顾客理发很认真,精剪细修,不管男女老幼,从来没见他低于半个小时就理发完毕的。在这段时间里,一边理发,一边陪聊,便成了他打消顾客睡意的最好方式。天南地北、古今中外,上到国家大事,下到男孩的小便能入药,他都能说出一些道道来。父亲喜欢说,但从不捕风捉影说些家长里短和毫无根据的事。为了增加谈资,他托表叔帮忙买了一台调频调幅收音机,一有时间就打开收听。
儿时的我每次放学回家做完作业,就坐在父亲的理发店里,听父亲和顾客聊天。从他们的闲聊声中,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也知道了父亲早年参加新四军,在江南茅山为部队指战员理发,后因腿伤离队返乡参加地方武装斗争的传奇经历。从父亲略带自责的闲聊中,我知道了全国解放后,只有高小文化的父亲被组织上安排在区里一个服务部门工作。在“大跃进”年代,因填不饱肚子,在某个战友的蛊惑下,父亲带着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姐姐放弃“吃公粮”身份,回到老家网子桥,父亲理发,母亲务农。拉得一手好二胡的父亲为了多挣钱补贴家用,还自学唢呐当起了民间吹鼓手,日子在艰难中慢慢熬过来。后来生活条件逐渐好转,“国家户口”开始吃香,子女都能安排工作,父亲就又去找组织、找曾经的战友申请,希望能恢复“吃公粮”身份,可人家仅说了一句“这是你自找的,怨不得别人”,他就一声不吭地回家了,从此再也不提这事儿。
小时候听父亲唠叨自己的经历,感觉父亲什么都知道,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,希冀有一天自己也像父亲一样大江南北闯荡一番。长大以后,再听父亲说起自己的经历和一些琐事,又感觉他的唠叨是多么可笑和无聊。特别是我中学毕业回家,父亲希望我跟他后面学理发和吹奏,接过他的衣钵。我起初不肯,后来父亲提出学徒期间收入可以不用上缴,我才勉强同意。
和父亲学徒期间,我更多的时间是花在参加两所外省大学的文学写作、经济管理专业函授学习上,学徒期间的收入也大多用来订阅一些报刊杂志和支付学习费用。父亲知道了,显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在我面前变得愈加唠叨,经常数落我是败家子,说如果学个名儿堂出来,才能让他信服。后来,面对我的毕业证书和优秀学员证书,父亲又说,这有啥用,能换来钱和工作我才相信呢!对父亲的话,我尽管十分反感甚至有些厌恶,但为了不被父亲看扁了,我还是一边从事理发和吹奏,一边努力写作,以期证明他的话是多么地错误。
很快,我先后有多篇随笔、杂文和评论被《新华日报》《江都日报》等报刊发表,但此时,父亲因为视力和听力已经严重退化,早已不再唠叨,变得沉默寡言。当邮递员将报刊寄来的面额30元的首张稿费汇单送到他的手里时,父亲竟然淌下了眼泪。
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,但我还是经常在梦里见到他。梦中的父亲,依然如往昔般的唠叨,唠叨着我的生活、我的工作以及对我的种种放心不下。醒来回味冥想,想着父亲这一生,从最初投身革命到后来回归家庭,从对祖国的大爱到对子女的殷殷垂爱,无不流露着一个男人的情怀。父亲勤劳一生,却也清贫一生,他没有多高的学历,也没有什么华而不实的大道理,但就是那简单的行动和朴实的唠叨,影响和指导着我,给我留下了最宝贵的精神财富。父亲的唠叨,会一直鞭策和激励着我的人生。